遥远的哭声--写在“六四”事件三十一周年之际

梦貘 2020-06-04

不知不觉,这个悲痛的日子又到了…然而,在中文的大型局域网上,在一片“大国抗疫”和一小撮吐槽“五个一”政策的声音中,却没有这个日子的一席之地。我知道,在人类面临新冠病毒危机的时候跳出来揪别人的小辫子是一个很不讨喜的行为,但感情上还是想写点什么。不为别人,就为广场上那些遥远的哭声吧

法国人圣埃克叙佩里说过:“仪式感就是让这一天不同于其他的日子的东西”。如此说来,我写这篇文章,也是仪式感使然。当今我们似乎有了太多的仪式感。隔三差五就能听到曾为人类历史做出过伟大贡献的人离去的消息,尽管有时候会产生一种伟大时代落幕的凋零之感,但也不免被“仪式感”的洪流所淹没,以至有点无动于衷了。但其他落幕的名人们,他们的名字总会在课本上、文章中、闲谈的只言片语中被提及。用文艺一点的话说,他们活在了我们心里。他们推动了人类文明的进步,他们是人类文明之光,他们值得这种待遇。但那些尝试推动历史进程却失败了的人们呢?他们就应该被遗忘吗?不!不是的!

我想在前两段里,我已经表明了我的立场:我认为“六四”事件中,学生们的做法是完全正当的,至少来说是无害的–而非像官方宣传的那样,是受到“一小撮反动势力”的煽动。当然,由于公开的可求证的史料过少,公理的天平似乎可以同时倒向政府和学生两边,也由此造成了民间对此事的褒贬不一。那问题的症结在哪里呢?我认为恰恰是“公开的可求证的史料太少”。依我之见,不管政府立于何种立场,都应该将那段史料公开。如果真如官方所言,官方是正义的,学生是反动的,那就该让事实曝晒于阳光之下,让眼睛雪亮的人民大众去评判官方有多么“正义”,学生有多么“反动”。

我知道官方常常以不那么官方的身份去指责民间的说法是“谣言”,而他们最常用的六字真言就是“不信谣,不传谣”。可是诚如港大学生们所言,谣言的反义词不是辟谣,而是公开,是我们基于对信息来源的信任而对所得到的信息进行评判后得出的自己的结论。如今官方遮遮掩掩的态度,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叫《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传统寓言故事。

但不管对于此事有多少事实上和立场上的争论,无可厚非的是–这件事确实发生了,而且或多或少的,有年轻的生命因此逝去了,而官方却不予承认–甚至想让岁月这把杀猪刀剃掉它存在的痕迹。人之尊严,或者说人与动物,顽石的区别,不在于人有生命–广义上来说,宇宙万物皆有生命,而是在于理性。人会理性的思考,理性的寻找意义,理性的尊重他人。这里所言的理性的尊重他人,包括对他人生命的尊重。

中国的传统文化讲究死者为大。除了像秦桧这种已经被符号化的恶人以外,很少会有人去戳逝者的脊梁骨。在评价死者的生平时,也往往是辩证地看待。但不管是褒是贬,首先他们承认了死者的存在。这就是对他人生命最基本的尊重。

而在“六四”事件中不幸殒命的年轻的生命们,却连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要被抹去。这种行为让我想起了下雪。风乍起,雪纷飞,一场暴雪就能掩盖地面上的所有痕迹,还大地一片洁白,似乎什么都未曾存在过。

可面对生命,面对历史也能这样吗?也能期待一场“大雪”将其掩埋再然后装作若无其事,重新开始吗?雪终有一天会化,痕迹终会显露,更何况是历史。胡适之说,历史是一位可以被随意装扮的小姑娘。还好,还有小姑娘。古人云以史为镜,被装扮过的小姑娘就像哈哈镜,尽管有些变形,你终归能透过其亲眼看到你有两只眼睛。可我们的官方做的事叫什么呢?避而不谈,甚至不承认这段历史。这下好了,小姑娘不用被装扮了,直接被掩埋了–掩埋之后甚至还学元人用马在上面踏,以至连一点小姑娘曾经存在的痕迹都找不着了。把镜子给没收了,以至你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只长着三眼的怪物了。这些话听起来荒谬,但却实实在在在发生。而小姑娘被掩埋后留下的唯一痕迹,镜子所留下来的最后一小块模糊的玻璃,就是随处可见的“404”,像是一座座无名的纪念碑。

总有人想用“维稳”、“大局意识”来论证官方的正当性,甚至搬出袁世凯的“帝王之道德与普通人之道德是不一样的”,妄图将逝去的生命扣上“不顾大局”的帽子后推向十八层地狱。但我颇不认同。诚如作家方方所言:“时代的一粒灰,落在每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大山”,相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国家、民族、大政方针,时局,我更愿意去看看山下的人们,那些正直善良却又无可奈何的人们,并期望他们有朝一日能像孙大圣一般,破土而出,光芒万丈。

什么是时代?什么是大局?拆分开来,终究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和你我一样会嬉笑怒骂的,可爱的普通人。他们过得不好,时代便好不了。而推动时代前进的,也恰恰是他们。因此,不管他们成功与否,我希望他们被铭记,被尊敬,至少,要允许他们存在。

社会科学领域没有绝对的对错,所谓的“主义”之争也往往延续百年。一场计划的天衣无缝的战争,完全可能被突如其来的巨大瘟疫在短短几个月之内扭转战局。因此,所谓“论证主义的正确性”,完完全全,实实在在是事后诸葛。在社会科学的领域,在研究人的问题上,有太多的变数,没有人能自称“导师”或“专家”而对别人颐指气使。因此,在这个领域,诚如疫情吹哨人李文亮所言,“不该只有一种声音”。那些因发出不同声音而不幸牺牲的年轻的生命们,也绝不该被当作玩弄政治的手段而被抹去存在,只剩空荡荡的广场上回响的遥远的哭声。因为他们只是行使了作为一个公民的权利–一个你我皆有而少为行使的权利。

我不期望能通过这篇文章为他们正名,只是希望官方能够承认他们及他们做过的事的存在,给予他们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一条生命对另一条生命的应有的最基本的尊重。至于是非曲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谨以此文,祭奠广场上的遥远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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